分享 | 黄天赐（《升学情报》主编）

从小，我就很着迷于流浪的神话、向往窗外的海阔天空，梦想着天涯海角我独行的浪漫。于是，这个冬假，我决定出走远方，去实现一个梦想，一个神话。

在美国念书的我是很穷的，所以我选择了墨西哥，一个消费不高的国家。我的带着五百美元和一个大行囊就从洛杉矶的火车头出发，搭火车一直到边界。天色已黑，我下榻于一间残旧的小旅馆。一个人守着昏暗的小房间，教我想起了诗人郑愁予的“边界酒店”，那一步踏出去即成的乡愁。

翌日，在通往车站的街道上，我遇见了来自意大利的Mateo。Mateo背着个大背包，正向墨西哥市（Mexico City）出发。于是我和Mateo结伴，解决了我的孤单，也解决了语言不通的部分问题。从边界到墨西哥市大约是两千英里，我和Mateo挤在狭窄的巴士车座。恰逢圣诞前夕，车上挤满了墨西哥人。后来，有一位仁兄喝酒喝醉了，倒在车座之间的走道上呼呼入睡。那段路程到底花了多少时间？不记得了。只知道在路上两个不知名的小镇的马路边刷了两次牙。

到了墨西哥市已经是旅途的第四天。墨西哥市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大都会，也是数一数二污染最严重的城市。起初我担心一走出去就会窒息，后来发觉其实和吉隆坡差不了多少。我很喜欢墨西哥的地铁系统，非常庞大，全都在地底下，好像蚂蚁窝一样。

墨西哥市里最有看头的是丰富的历史遗迹。市内有许多十七世纪时西班牙殖民时代的古老建筑，Mateo说跟欧陆没两样。美术史教授吩咐我不可错过人类史博物院，我花了一天在里面，从马雅文化到Aztec文化，我参观了七个展览厅，可是这座博物院共有29个展览厅呀！原来金字塔不是埃及的专美。墨西哥境内也有很多金字塔。在墨西哥市郊区有两座分别称为“SUN”和“MOON” 的金字塔，那是12世纪Aztec文化的遗迹，据说是祭祀日神和月神的祭坛。

圣诞节那天，Mateo离我而去，他的未婚妻从意大利飞来和他会合。我又变成一个人了。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在象征团聚的圣诞节呢？墨西哥是个天主教国家，圣诞节是一年之中最盛大的节庆。墨西哥市的圣诞夜是五颜六色的，广场上有很多快乐的大人和小孩，还有趣怪的圣诞老人。为了隐藏我的孤单落寞，我闪进了广场边一个幽暗的小公园，谁知道，公园里每个可坐下的地方都坐满了双双对对的情侣，而且他们每对都在拥抱接吻。

我站在一间小餐馆的门口，好奇的观看厨师制作“Taco”。“Taco”是墨西哥人最普遍的食品，它有点像印度人的“Capati”，不同的是墨西哥人在面粉或蜀粉皮上加馅（牛肉、鸡肉、内脏、猪脑等），然后对折，再佐上香辣的Salsa酱，这就是“Taco”。正当我看得入神时，店里走出一个男人，热情的问我想不想尝尝，我说不必了。话还没说完，男人就端了一块给我，“Beef,try!”男人说简单的英语。见他如此盛情，我就一口一口的品尝那牛肉“Taco”，刚吃完，男人又端来另一块，这次是鸡肉馅。吃毕，我想付钱，男人再度现出热情的笑容说：“Free, my friend.”

墨西哥中部的济华花州有一片被鬼佬称为“铜谷”（Copper Canyon）的山谷地带。“铜谷”是渡假者的天堂。我搭火车沿着著名的太平洋铁路随山势而上，始建于十九世纪的太平洋铁路依着山势险峻的峡谷之间建筑，工程十分艰辛，总共用了90年的时间才竣工。一路上，火车爬过十几二十条的高架铁桥，贯穿十几个隧道。那种经验十分刺激，好像是西部牛仔片的情节。铜谷是一片人间乐土。山上没有纷争、没有污染。简朴的小镇和村子是印第安人的家园。最令人难忘的是我下榻的渡假村，那弥漫着松木芳香的房间。山上的气候沁凉，旅店不需要冷气，相反的，大厅里有一个烧柴的铁皮匣子，带给旅客家的温暖。

在铜谷，我碰上一个来自纽约的美国佬。高头大马的他虽然已经七老八十却依然健壮如牛。他如见故人般的拉着我聊天，还频频的和我握手。当晚，他请我去馆子吃晚餐，过后还说要请我喝上好的Tequila烧酒。起初，我只是受宠若惊，后来他对我的“好”越来越入骨。有一次，他拉着我的手说我的肌肤真细滑，然后开始跟我谈他的“性事”心得。我终于领悟，我的妈呀！好可怕！当晚，我小心地把房门锁好，心里发毛迟迟不敢入眠。

铜谷里有一片梦湖，躲在松林里。我在湖边坐着傻傻的发呆。片刻，来了一个印第安小男孩向我兜售木刻小公仔。一个木公仔2千比索，价格挺合理的。这正好让我带回去当手信。数一数他袋中的木公仔，大概有十几个，我说都要了，问他有没有折扣。小男孩大概没学过数学，他愣了一会说，8千比索。我没有欺负小孩子的习惯，于是掏了一张2万比索的钞票给他。小男孩瞪大了眼，兴高采烈蹦跳而去。

旅途的第十二天，我突然很想“家”。写了几封“家书”分别寄去美国的家、吉隆坡的家和吉打老家。

这是最后的冒险了。我搭渡轮越过海峡，来到一个吹着海风的小镇。听说这里是鲸鱼和海豚的天堂。我为了找寻海边，问了几条路却还不见海的踪影。于是我决定一直朝着西方走，不管脚下是不是路。结果我证明了路是人走出来的，在翻越树林和田野后，我发现了海。这是一个静谧无人的沙滩，洁净的沙地任由太平洋的抚摸，完整无缺的海平线上飘着朵朵白云，我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。

坐在回程的巴士车里，我满怀欢喜的回忆着这十五天的旅程。流浪原来不是个神话，而是个充满学习的户外自修。这十五天的收获是在美国求学中不经意修得的学分。

（原载《升学情报第1期》，1999年）